头上戴什么,对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男子很重要,因此古时有“衣冠之制”。古代男子首服首推冠冕。然而“冠冕堂皇”便要恪守礼制,于是也有一些人宁愿“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松云”。在抛弃冠冕的日子里,风情万种的头巾,千奇百怪的幞头,和花样百出的帽子,共同发动了一场头上的“时尚革命”。
最炫头巾风
如果形容一个人表面庄严体面、正大,而实非如此的话,用4个字就能解决——冠冕堂皇。冠冕是古代官员和皇帝戴的帽子,乃身份的象征。那么不当官的人戴什么呢?头巾。而“帻”(zé),是古人对头巾的称呼。
从东汉到魏晋,社会掀起了时尚审美大变革。人们崇尚的是风流潇洒、不滞于物、不拘礼节。冠冕被看作是礼制束缚的代言,而幅巾则是个性解放的象征,于是文人士大夫也以着巾为荣。
名士是那个时代的时尚风向标,东汉名士郭林宗就曾制造过一次头巾新风尚的流行。据说有一天他裹着头巾外出,正好碰上下雨,头巾也被打湿散开形成一角。然而如此囧状,被仰慕者看见后,仍觉得偶像好有型:不拘一格、洒脱倜傥,不愧为一代名士,总之是非常特别,于是也学着郭林宗的样子故意将头巾折出一角。然后一传十十传百,居然传成了一时风尚,曰“林宗巾”。南朝文学家吴均还赋诗对“林宗巾”大加赞赏,他在《赠周散骑与嗣》中道:“唯安莱芜甑,兼慕林宗巾”。
其实最具传播力的戴头巾者,乃摇着羽毛扇的诸葛亮——“羽扇纶巾,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”。纶巾也是头巾的一种,用青色丝带编织而成。诸葛亮气度非凡的形象珠玉在前,“羽扇纶巾”便俨然成了后世知识分子仰慕先贤的“标配”。魏晋南北朝时诸葛亮的纶巾依旧受欢迎,但因为质地稍厚成为秋冬佳品,轻薄透气的葛巾、缣(jiān)巾则是春夏的首选。缣巾是用细密的丝绢制成的头巾,戴在头上很有飘逸感,十分符合时人崇尚飘逸潇洒的审美。
值得重点介绍的是葛巾。这是一种以葛藤为原料加工而成的头巾,质地坚硬,透气性好,也是东晋名士陶渊明的最爱。相传在他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田园隐居生活中,就一直裹着一顶葛巾。然而,他却开发了一种今天看来相当“雷人”的葛巾使用方法——漉(lù)酒。具体使用方法是,将头巾解下来过滤酒水,然后依旧裹在头上,下次需要时再重复以上步骤。
史书中将此传为美谈,后代诗人也常常吟诵赞美,如唐代颜真卿《咏陶渊明》诗:“手持山海经,头戴漉酒巾”。葛巾还因此被美称为“漉酒巾”。头戴漉酒巾的陶渊明,活脱脱就是魏晋风度的代表,正是有才就是任性。
从平民晋升的乌纱帽
隋唐时期,一种新的头巾形式登上了历史舞台,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幞(fú)头。宋代科学家沈括在《梦溪笔谈》中记载了幞头的详细使用方法:“幞头一谓之四角,乃四带也。二带系脑后垂之,二带反系头上,令曲折附顶”。幞头看起来很像加强版的帩头、幅巾之类,然而据考古学家孙机考证,幞头虽然远承汉晋幅巾的形式,实际上却是由鲜卑帽发展而来。在唐代,幞头和同样充满胡风的缺骻袍、蹀躞带、长靿靴一道,成为男子常服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。从皇帝到平民,日常都要裹上幞头。
来自于百姓的头巾,这时也还算雅俗共赏,然而幞头接下来的发展却渐渐有些“脱离群众”的苗头,形象点说,就是长得越来越像冠冕了。
仔细琢磨头巾与冠冕的区别,头巾软而不定形,冠冕则硬而有型。因此,冠冕代表礼制与正式,而头巾则给人随性与时尚的感觉。但律法严谨的唐朝毕竟不同于玄学当道的魏晋,表现在对头巾的态度上,便是唐朝人对于裹幞头的一点小烦恼。
幞头在北周与隋代刚出现的时候,用的是较为粗厚的缯、绢之类,系裹之后褶皱比较多。喜爱平整有型的唐朝人虽然心仪幞头的时尚感,却对褶皱大伤脑筋。一个普遍的解决方法是:用细薄轻明的罗纱来制作幞头。皮日休和陆龟蒙这对诗人好友对“幞头罗”的效果就相当满意。皮诗咏叹:“轻明浑似戴玄霜”,陆诗唱和:“薄如蝉翼背斜阳”。不过,居庙堂之上的兵部尚书严武,对平整的追求显然要高过这两位处江湖之远的诗人。唐代笔记小说《封氏闻见记》记载了严武裹幞头的心得,简而言之是一种“水裹法”:“将裹,先以幞头曳于盘水之上,然后裹之,名为水裹。”也就是先把幞头在水里泡,然后趁湿往头上裹,头发沾水就会有定型的效果。据说严大人的同僚们十分欣赏这种方法,于是纷纷效仿。这么一来平整是平整了,只是不知道诸位大人们会如何解决幞头湿淋淋往下滴水的问题。
除了改良幞头的质地与裹法外,唐人的幞头里面也大有乾坤。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了一种唐代用于幞头内衬的硬质网状物,就是时常见诸新旧《唐书》以及《唐会要》《通典》里的“巾子”。早期的巾子使用硬布制成,套在发髻上,成为幞头定型的底衬。幞头的形状也因此丰富多彩了起来:内衬“平头小样”巾子的,裹好了就是平头幞头;内衬圆头巾子的,裹好了就是圆头幞头;还有尖巾子、踣样巾等等。正是由于巾子的衬底作用,唐人幞头虽是头巾,看起来却颇像硬质的帽子。
时尚先锋苏东坡讲古代男子时尚而不言苏东坡,感觉会很对不起他老人家。苏东坡在宋代的时尚号召力,堪比今天著名服装设计师“老佛爷”卡尔·拉格斐,凡他特立独行兴之所至的发明创造,全都引领一时潮流。
后世流传的苏东坡“标准像”中,他的头上都戴着一顶高筒短檐帽。如赵孟頫所画“苏轼立像”、八大山人朱耷所画“东坡朝云图”等。帽子由乌纱做成,帽身较长而帽檐极短,颇像一个高高的筒子倒扣在头上。这是苏东坡在元祐元年(1086年)改良的一种摘戴方便的帽子,时称“东坡帽”“子瞻样”。苏大学士的名人效应引来大量仿制,上至王公贵族,下至平民百姓,京城的儒生、外地的士子,几乎无人不戴。逢年过节,大街小巷几乎清一色的东坡帽,煞是惹眼。
宋代杂剧盛行,据说有次高级宴会场合,几个杂剧演员扮演文人,先是大家争夸自己的文章好,后来著名演员丁仙现出场,他说:“我的文章盖天下,谁人敢来比诗画”。其余几位“文人”说他吹牛,丁仙现指着头上的帽子说:“你们没看到我头上的‘子瞻样’么?”效仿偶像装扮,大概是古往今来名牌服饰大受欢迎的通因。不过“苏门六君子”之一的李廌在《师友谈记》里对此狠狠地嘲讽了一道:“伏其几而袭其裳,岂是孔子;学其书而戴其帽,未必苏公”。即便戴了帽子,苏东坡是苏东坡,你是你。
苏东坡改良的帽子不止“子瞻样”,他被贬到广东惠州的时候,在南方人用的斗笠笠檐处加上了一圈几寸长的黑布或蓝布,防止阳光直射到人的脸庞。这种为田间地头劳作者设计的“东坡帽”名气不如“子瞻样”大,却深得老百姓的喜爱,在民间流传甚广。另一顶“东坡帽”是元符二年(1099年)的发明,当时苏东坡被贬谪到更加遥远的海南儋州。弟弟苏辙正担心哥哥会幽愤成疾,却收到苏东坡的儿子苏过寄来的一顶“椰子冠”。不消说,这又是苏东坡在海南新发明的帽子。既然还有心思折腾帽子,看来兄长在海南的心情还是不错的。于是一顶帽子,却让人读出“洛阳亲友如相问,一片冰心在玉壶”的深情。